16年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兩次世界大戰都可以打4個來回,抗日戰爭可以打兩次,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可以長成弱冠少年或亭亭玉立的少女,年富力強的中年人可以變得滿頭白發……16年是漫長的,對于一個背負血債、懷揣心事、被國際通緝的老人而言,就更是如此。5月26日,一個這樣的老人——69歲的前波黑塞族共和國軍隊總司令拉德科?姆拉迪奇結束了這樣的生活,他被塞爾維亞共和國逮捕,并將很快被送往海牙,接受前南特別法庭的審判。
在充滿血腥的前南斯拉夫解體過程中,波斯尼亞無疑是最血腥、最充滿暴力的一塊土地,自1992年至1995年在這塊土地上出現了三個并存的民族“共和國”,進行著民族與民族、宗教與宗教間你死我活的慘烈搏殺,無數和平城市、村莊被毀滅,無數無辜平民被虐殺。屠殺和暴力并非單方面的,前南特別法庭通緝、起訴的戰犯,來自所有波斯尼亞交戰方,但當時居于軍事優勢的塞族武裝無疑是受指控最多的,薩拉熱窩包圍、“血腥菜市場”、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一幕幕駭人聽聞的暴行在光天化日下發生,數以百計、千計的穆斯林平民(尤其成年男性)遇害,而這些“大場面”幾乎無不與當年波黑塞軍的頭號軍事人物——總司令姆拉迪奇有關。
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的歷史行為負責,16年過去了,當年大屠殺的遇害者墓木已拱,當年追隨姆拉迪奇、在“為塞爾維亞民族生存空間而戰”的口號下肝腦涂地的波黑塞族士兵們,許多也已埋骨深山,無從尋覓,最大責任人之一姆拉迪奇直到今日才不得不直面自己必須面對的歷史責任,實在有些太遲了。
耐人尋味的是,捕獲姆拉迪奇的并非仇家——波黑現政府中的波什尼亞克族(即原南時期的穆斯林族)或克羅地亞族人,而是他曾經為其“領土完整”而戰的前南斯拉夫最后血脈、以貝爾格萊德為首都的塞爾維亞共和國。而且,宣布姆拉迪奇被捕獲消息的是這個共和國的總統、他的同族人塔迪奇。當塞爾維亞還叫“南斯拉夫聯盟”(雖然只剩下兩個加盟共和國)、當強人米洛舍維奇還是那個“聯盟”的總統時,姆拉迪奇曾心安理得地公開居住在貝爾格萊德。如今,他的庇護者米洛舍維奇也已被送到海牙并在監獄中死去,急于盡快融入歐盟的塞爾維亞現政府,自然不會對這個“米洛舍維奇的客人”手下留情。
然而自科索沃戰爭結束以來,塞爾維亞政府不顧國內塞族人高漲的民族情緒,先后獻出了自己的前總統米洛舍維奇,姆拉迪奇的上司、波黑塞族總統卡拉季奇,并在事實上獻出了塞族的發源地科索沃(盡管法理上始終不承認),卻并未換得一張歐盟的入場券。如今,加上姆拉迪奇這個“添頭”,能否如愿以償實在很難說,且不談歐盟自己被債務危機和27國間反復扯皮弄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即便接納,以歐盟今日的消化能力,塞族能得到多少“入盟紅利”也同樣很難說。
不知躲藏16年的姆拉迪奇此時此刻作何感想,是慨嘆命運不濟,還是自感終于解脫。1992年,身為前南軍官的他失去了自己第一個“祖國”,指望用鐵和血在波斯尼亞為自己的塞族人打出一片新乾坤,并為此無所不用其極;如今,身陷囹圄的他也早已喪失了第二個“祖國”。他到底算哪國人?塞爾維亞?還是昔日那個“波黑塞族共和國”?
曾幾何時,巴爾干地區被稱為“歐洲火藥桶”,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策源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重災區,種族清洗、血腥暴力司空見慣。鐵托經營下的幾十年,前南地區表面上歌舞升平,血痕和仇恨防腐已隨時間淡去,但一旦種族仇恨的“魔鬼”被釋放,在波斯尼亞,原本和睦相處的鄰居會因民族、宗教之異反目為仇,互相屠戮,姆拉迪奇——包括他本人和不同民族、宗教的大大小小“姆拉迪奇”——手握槍柄,肆行暴力。如今又是16年過去,硝煙散去了,血痕消淡了,最后一個“大魔頭”姆拉迪奇也被捕了,似乎一切都將過去。
然而誰又能保證,“火藥桶”里,那些五花八門的狹隘民族、宗教情緒,因戰爭和暴力而結下的舊恨新仇,不會有朝一日因為一個火花而再度燎原?“大魔頭”姆拉迪奇在波斯尼亞戰爭開始前,不過是個普通的人民軍上校,許多昔日血雨腥風中崛起的成者王、敗者寇,戰前不過是詩人、教師、工匠,誰又能保證一旦民族矛盾重新激化,“火藥桶”里不會出現新的“姆拉迪奇”?
姆拉迪奇將為自己昔日的行為承受代價,而波斯尼亞,乃至整個巴爾干的各民族、各民族國家,則需認真思考怎樣才能在這批鮮血浸透的土地上世世代代地和平相處下去。
(來源:中國日報網 中國日報網特約評論員 陶短房 編輯: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