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站環球在線消息:我第一次踏上非洲土地是1972年,只有26歲,當時國內正值“文革”時期,出國人員寥寥無幾,國外的一切對我而言都很新奇。第一站我到了阿爾及利亞,它給我的印象是仿佛進入了《一千零一夜》中描述的世界:幽深的古街道,蒙面的婦女,身穿阿拉伯袍子的長者叼著彎彎的水煙袋呼嚕呼嚕地抽著,工匠們在銅盤上敲打著金銀線……
從26歲開始,我前前后后在非洲5個國家工作過,臨時去過的國家有10個,非洲東西南北中都走遍了。在我眼中,非洲的美是自然美,原始美,粗獷美和巨大美。在這個過程中,我最情有獨鐘的,是非洲熱帶雨林小人國,三次拜訪那里,都令我記憶深刻。
小人國在路盡頭
兒時看小人書《小人國》,對里面描述的人和事十分好奇。書上所描繪的小人國,在世界上真的存在嗎?直到我來到非洲,這個謎底終于揭開了。我進入了非洲熱帶雨林,見到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小人國。
小人國的居民就是俾格米人。“俾格米,矮人國,原始森林,神秘、野蠻,飲血茹毛”……在一些書中,俾格米人被描繪得幾近原始人。我想,可能描繪俾格米人的作家,并沒有真正見過他們。
我見到的俾格米人,會哭會笑,有七情六欲,也是棕黑色皮膚,黑色眼珠,雪白牙齒,十分健壯,吃飯穿衣與非洲其他民族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個子僅有1.5米左右。現在,在非洲大陸的中非共和國、幾內亞、喀麥隆、贊比亞等國家和地區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都有他們的居住地,也就是傳說中的小人國。
我第一次訪問小人國,是在非洲中西部的加蓬。沿著加蓬中西部的蘭巴雷內市南行30公里,折轉東南進入原始森林,再穿越兩條河(Ngoume 和Ikoy),就會看到馬來西亞華人“常青公司”砍伐木頭開出的簡易泥土路。這條路長160公里,坑坑洼洼,起伏顛簸,人在吉普車中如搖煤球,頭直撞車頂。這樣煎熬5個小時,就到了路盡頭。芭蕉林中,有三個俾格米小村莊——一個村莊就是幾間或十幾間簡陋的茅草屋。有的茅草屋用泥抹墻,有的就是鳥籠般的木棍墻。屋內五六平方米,無窗、無門、無床。墻壁上掛著弓箭,墻根戳著砍刀。晚上,獸皮、蒲草鋪在地上,一家人就睡在一起。屋內也無桌、無凳、無爐灶,能看到的“家產”一般就是三根木頭、一把火、一只鋁皮鍋、一堆木薯、一把木薯葉。老人、小孩坐在屋中的大木頭上,睜大眼睛望著我們。
外面屋檐下,年輕媽媽上身裸露,正在給懷中初生的嬰兒喂奶;身旁光屁股的小女孩見生人過來,轉身進屋;青年婦女站在屋內,側身向外張望,頭上戴著一串小貝殼,這是我在俾格米村見到的唯一頭飾。
后兩次訪問小人國,均在加蓬東北部的奧果韋伊文多省。這兩個地區的房屋與蘭巴雷內東南原始森林里的差不多,只是芭蕉葉或哈菲亞樹葉用得更多。這兩地曾于2000年到2001年爆發過埃博拉病毒。據說當年,一個俾格米人用箭射殺了一只猴子,扛回家中,幾天工夫,整個村子的人就死光了。埃博拉病毒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兩個地區共死了144人。乍聽起來,人數不算多,殊不知在原始森林,走一天見不到幾個村莊,一個村莊沒有幾個人。因此,這個死亡數字是十分恐怖的。埃博拉病毒傳播迅速,無藥可治,當時曾引起全世界的恐慌。
第一位中國客人
梅坎博村當年曾因埃博拉病毒而滅絕,然而僅僅三四年功夫,村民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村落又復活了。這種奇跡只有俾格米人能夠做到。
在梅坎博,我受到了國家元首般的接待,每個村子都有迎賓隊伍和群眾歡迎。長老和長輩在最前面,一二十人在村頭站成一排。我站在這個曾經被埃博拉病毒弄得“萬戶蕭疏鬼唱歌”的地方,鄭重其事地與每一個人握手。你說,我心里是高興還是哆嗦?
“中國人來啦!”“中國大使來啦!”
小人國來了中國人,這是開天辟地第一回。兒時小人書上描繪的故事在非洲熱帶雨林出現了:男女老少成群結隊,蹦著,跳著,邊歌邊舞,擁向議事堂廣場。赤道烈日下,婦女、小孩手持木薯葉,腰系一把草,光著腳,又蹦又喊,嗓子沙啞,汗水如雨。傳統的達姆鼓敲起來,還有許多人用破臉盆、竹竿、木棍當鼓,鼓聲震天,喊聲震天,舞蹈如旋風,使人眼花繚亂。
我被淹沒在人群中,喊聲快要把我喊暈了——小人書上的小人國與今天我親眼見到的小人國相比,無論是場面陣勢還是熱鬧程度,都顯得太平淡了。
俾格米村莊的議事堂,就是一個芭蕉、哈菲亞樹葉蓋頂,稀疏竹竿、木棍作墻搭建的長方形大草堂。大草堂中間一把竹編椅是長老專座。其他長輩分坐兩旁。歡迎隊伍來來去去,成群結隊跳舞,看似自發的,實際上有人指揮。
等我進議事堂坐定,長老出面致辭。致辭前,所有人列隊議事堂前,舉起右手高唱“俾格米國歌”。長老用俾格米語言致辭,翻譯站在旁邊將它翻成法語。長老講話坦誠直率:
“我們是最早到達這里的人。”
“我們是非洲大陸的主人。”
“我們被人遺忘。我們沒有選舉權,我們沒有房子,沒有學校,沒有醫院,沒有飲用水……”
這些俾格米人,思想已起了變化,他們要和非洲其他民族過一樣的生活。
自稱“森林的兒子”
由于殖民者屠殺,缺醫少藥,現在整個非洲的俾格米人已不足10 萬。在外界眼中,俾格米人仍然充滿了神秘感。
俾格米人居住在原始森林深處,那里無路可走,人很難進去。即使在交通發達的今天,俾格米人也很少與外界聯系。他們常年與飛禽、野獸為伍,自稱是“森林的兒子”,信奉“森林之神”。他們有超人的攀樹本領,敏銳的嗅覺,極好的視力,能在陰暗的森林里狩獵、采集。
我曾兩次在森林小路上碰到背背簍的俾格米婦女,瘦小的身軀背著一個和她個頭差不多高的背簍,簍里裝著木薯,內插一把砍刀。背簍很沉,和我同行的兩個小伙子抬起來都很吃力,再加上森林里滿是雜草、蟒蛇……而這些婦女卻能穩步前行,足見她們的體力和超人的森林適應能力。一位在非洲熱帶雨林徒步考察467天的美國生物學家邁克·菲對我說,他在森林考察期間,向導和背、扛設備的人員都是俾格米人。
原始森林的生活環境也造就了俾格米人特殊的習俗和性格:他們一般連村、連戶聚居,遠離城市噪雜和戰亂,“躲進森林成一統”,與世無爭,生活不富裕,倒也安定自在。俾格米人是一個感情奔放,熱情如火的民族。他們獨有的歡迎客人的方式是扭屁股舞。這種由鳥飛獸跳演變過來的舞蹈,就是他們的發明創造。如果有客人來到村頭,孩童們會自發地站成一排,隨著大媽的擊掌節拍,一個個出列表演。先是兩三歲的小女孩,扭腰晃肚皮,熱情羞澀,晃三兩下,馬上鉆回隊列,立刻就有小男孩出列繼續跳,繼續晃。接著,全村男女老少一擁而上,場面熱烈動人……
(作者范振水,曾任中國駐加蓬共和國、剛果(金)大使)(來源:《環球人物》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