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哪怕談不上意義,至少更有意思”
“喂!喂!”張毅站在球門前大聲呼喊著。他的眼睛緊緊盯住剛剛擺脫劉博防守的李玉,身體因為激動而搖晃,左邊空蕩蕩的袖筒也跟著劇烈顫動。
這位教練只有一只手臂。他無法做到張開雙臂擁抱他的隊員們,但他喜歡用右手拍打男孩們的肩膀和腦袋,“用男人的方式”。
孩子們用雙手來認識他。“不高!”劉博說。“很壯!”肖云翰描述。
1998年,25歲的張毅剛到西安盲啞學校當老師。第二年夏天,他講完一堂課,在學校里溜達,忽然看見4個盲孩子,正在操場和教學樓之間的水泥路上踢瓶子。
兩個人攻門,兩個人守門。一些細沙被裝進塑料瓶里,發出刷刷的響聲,使他們得以知曉瓶子的位置。
“這幫毛孩子!”張毅被這個場景擊中,在心里跟自己大吼一聲。
兩年前,他還是一名混凝土工程師,在幫工人清理卡住的螺旋泵時,左手臂被機器整個削去。
出院第三天,這個鐵桿阿根廷球迷就跑去踢球。他的奔跑和轉向都受到影響,但足球帶給他的快樂與從前并無二致。
“我能帶他們踢球嗎?”看著踢瓶子的盲孩子,張毅問自己。那時候,學校可供盲生參與的運動項目很少,只有跑步和推實心球。
2002年韓日世界杯期間,兩個張毅班上的男孩,總是在課堂上偷偷用收音機聽比賽。張毅就問他們,愿不愿意踢球。
“娃的眼睛是空洞的,但他們拍著桌子跳起來,我知道他們心里有多高興。”他說,這兩個男孩成了球隊最早的兩名隊員。
說起來,他們最初踢的根本算不上足球——把廢報紙團起來,外面裹上能發出響聲的塑料布,就在操場上開戰了。這純粹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互動,張毅教孩子們一些腳法和訓練的知識,只是“踢著玩兒”,誰也沒想過、沒聽過,真有“盲人足球”這項運動。
這種5人制的盲人足球比賽起源于歐洲,2004年被納入雅典殘奧會比賽項目。它的比賽場地長寬大約是正常足球場的三分之一,四周有1米多高的擋板。每隊由4名佩戴眼罩的球員和一名視力正常的守門員組成,無論進攻還是防守,場上隊員都必須不斷發聲,作為自身位置的標識。比賽上下半場各25分鐘。
張毅當時對此一無所知。在帶著孩子們玩兒了半年后,他收到一個朋友寄來的盲人足球。這顆特制的足球價值上百美元,被他和孩子們當成寶貝。
2004年,中國第一屆盲足錦標賽在海南舉行。張毅和另一位教練王帥接到學校通知,帶領隊員出征。
第一場比賽,結果是0∶11。“自信心徹底打垮了!”張毅回憶時,用力捶著胸口。那時他的球員之一,就是現任隊長范長杰的哥哥,還不到10歲。
比賽回來,幾個教練決定,要好好學一學盲人足球,給孩子們進行正規訓練。
在3年前的一段錄影中,張毅為隊員示范動作。當時還很瘦小的李玉蹲在他旁邊,反復摸著教練的腳。因為無法用眼睛“觀摩”,每一種動作,隊員都需要反復摸索教練的雙腿和雙腳,連身體重心的移動,也要靠手摸來學習。
每當給隊員教動作前,教練夏昊總要蒙上眼睛,自己琢磨一遍。他把每個動作都拆分成數個姿勢,然后讓隊員摸膝蓋的曲度,摸身體和腿的位置。
這樣學會的動作往往各式各樣,無法統一,而且非常容易遺忘。張毅急了,會“想打人”。
球場之外,張毅是計算機老師,夏昊是數學老師,王帥是體育老師,而球隊領隊是學校的教導主任。訓練球隊不能給他們帶來額外的收入,但他們還是堅持下來。眼下,夏昊和王帥還擔任球隊的守門員。
“生命哪怕談不上意義,至少更有意思。”夏昊說起盲人足球對孩子們的價值所在。在他看來,這里面沒有什么復雜的情愫或是高尚的理念,“孩子們喜歡,我也喜歡,僅此而已。”